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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植初笑了起来,双手挽住他的手臂,动作轻柔又温和:“我说你是小孩儿,是因为你身上有一股少年气,一股痞气,还有一股杀气,身体里又有几分介乎天真和顽固之间的正直,脑中还有一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理想。人人虽是人,但不是人人都有觉醒,想要活出一种纯粹的少年感很难,要么暴露于危险之中,英年早逝,很难活下来。要么,则是在漫长的搏斗中将满腔孤勇消磨殆尽,长成一个识时务的俊杰。虽然能活下来,但终究会一点一点亲手杀死了曾经那个热血的自己。佛说,众生相,即是文化,所以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归途,但我还是期望自己能够成为第一种人。”
“我听出来了,你在夸我。”
“还不算太笨。”
“你信佛?”
他肩膀硬度适中,靠着睡觉正好,郁植初舒服的眯了眯眼睛:“谈不上信吧,只是很喜欢听,佛经里藏着很多真实。”
蒲焰腾见她闭上了眼睛,便抬手给她挡光线:“经常会禅修?”
郁植初抬起头,瞪圆了眼睛:“这你也知道?不会是在背后调查过我吧?”
蒲焰腾眨了两下眼,无比自然地往外推:“没有,都是听蒙桑说的。禅修有什么用吗?”
“能让人学会镇定的呼吸吐纳,在静坐中保持思考不动,人类的自我骚动会容易被克服,也能收获一定的定力,在生活不可避免的变化和动荡中体验到内心的宁静。Z国讲究儒释道,但儒家不关心形而上的灵魂,道教又过于简陋虚幻,缺乏可以借鉴的资源,所以才有了擅于思辨的佛教。”
“但人性怎么可能无比纯洁没有一丁点自私呢?你看我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集中于大仁大义,颇有几分皇天浩明的高尚感和英雄人物的手笔,但我曾经也是糊涂的,混乱的,总能将极端发挥出别人所能包容的极限,也做了许多的不好的事。但好在我活在一个相对公平的国家里,我有机会能为自己的行为保持悔意,为自己的人格留有坦然余地。我相信自性作为有昧因果,这世间可能没有天堂,可能没有地狱,但如果只要我做一件坏事。”郁植初伸出食指指了指天:“它都一定看着,并记着。”
蒲焰腾赞同地回:“我也这样想,所以军人的寿命不长是普遍性的,从正义的角度讲,我们是保护国家,保护子民,但从仁义的角度讲,我们就是杀人犯,每杀一个人,估计阎王底下的判官就会在寿命薄上画上一笔。”
“那也没什么。”郁植初缩回身子,耸了耸肩:“像我们这种被赋予有特别使命的人与别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们会带着符号过一生,吃别人吃不了的苦,受别人受不了的罪,也许一生只有二十年或三十年,但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这世界的每条规则之所以能成功,不就是因为有许多看似很傻但一直坚持着的人?”
蒲焰腾摸了摸她的头:“我是找到了怎样的一个宝藏女朋友啊,有智慧,心也善良,人好看,名字也好听。”
“你是贫嘴协会出来的吧?”郁植初嗔了他一眼:“我的名字是我妈妈给我取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含义,她也没给我机会能够问问她,直到后来高中时我有一次无意中看到了一些有关植物学的一本书,后就有了一番自我解读,也就当是她的心思。”
“什么书?”
“名字是什么我也记不太清了,大概记得就是说‘土壤对于植物有着重要意义,因为它是岩石圈表明的疏松表层,是所有陆生植物生活的基础,但植物根系与土壤之间具有极大的接触面,在土壤和植物之间进行频繁的物质交换,彼此强烈影响,所以土壤是植物的一个重要生态因子。不同的植物适合不同的土壤,如果没有一个好的环境着床,它们也无法长大。在有适合的土壤下,种子吸水膨胀,呼吸作用加剧,种皮变软,胚根首先生长,从种孔中突破种皮,向下生长形成主根,当胚根长到一定程度后,胚轴和胚芽也开始生长,突破种皮,钻出粗胚的土壤,发育成茎和叶,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发育成一株完整的幼苗,再慢慢长大’,那力量能够穿粗硬的树皮,倔强地往上,一股蓬勃的朝气,谁也不能阻挡。”
“所以你看,这世间万物没有什么东西的成长是容易的,在我心里,那些土壤就是我妈,我就是那颗小小的种子,植物是绿色的,绿色又象征的和平的生命。我妈妈,大概是希望我永远能够保持,植物最初萌芽时那种努力撑破土壤的坚强吧。”郁植初顿了顿,又反问他:“那你呢?你的名字谁取的?”
“我爸取的。”蒲焰腾说。他那双微陷在眉弓下的清澈眼睛隐隐散出怀念的光亮:“一开始焰字不是火焰的焰,而是书墨笔砚的砚,他希望我能多读书,后来他和我妈在一次事故中丧生了,我就自己把名字改成了火焰的焰。这个世界的本质是逝者生存,没有谁会宽容弱者,更不会怜悯幸存者,我希望自己朝前看,是男人就要靠自己的一双手打天下,要活得热烈,活得不负此生,活得灵魂激荡,活得让他们安心,让他们能在九泉之下安然瞑目,好歹以后见了我,不至于觉得我没出息。”
许清渠,蒲焰腾。两人都是人如其名,一个温柔似水,一个暖如烈阳,说不是命中注定她都不信。
菜园里的藤架叶已落尽,只剩枯藤横躺竖卧,像一窝冻僵的蛇。郁植初越细看身上就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换个地儿行不行,老坐这看着瘆得慌。”
“我给你吹口琴吧”蒲焰腾开口说道。
郁植初挑眉讶然,眨着黑漆漆的眼睛问:“你会吹口琴?”
蒲焰腾轻轻唔了一声,声音含糊道:“学过一点。”
他牵住她的手,把他带去了男兵宿舍,从抽屉里拿出口琴,星空蓝的颜色,小巧而精致。
蒲焰腾将窗户打开跳上窗台,伸手扶她,待她坐稳后收回手:“想听什么?”
郁植初顿时来了兴趣:“你随便吹吧。”
蒲焰腾微低着头,敛下眉眼开始吹,声音徐缓、轻柔的从空气中向她飘过去,是一曲《爱尔兰画眉》。
口琴的音色清亮圆润,纯净而特殊,小巧却有着与之体积不相称的表现力,宛如耳边悄语,又却几近清明,风吹过,窗外的树影微晃跟着合鸣。
而后,气息稍一转换,气流发生变化,曲调呈婉转起伏,欢快又明朗。
郁植初感觉到自己的心好像被俘虏了,她不敢动,生怕破坏了那纯净如水的韵律。在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任何声响都对它是一种明显的破坏。她静静地听着,琴声在她耳畔不断回旋,全身心都沉浸在那熟悉的旋律之中,随着口琴好似进入到一个纯净的世界,没有嘈杂,没有污染。
两个人并排坐在窗台上,口琴,微风,夕阳,脚挨着脚。
一曲吹完,蒲焰腾笑起来。
郁植初几乎是下意识养成的习惯去摸项链,却看到蒲焰腾的眼神后慌忙的缩回手。
他没变脸色,只伸出两根指尖将那枚勋章从她衣领里挑出来,看了半晌,才说:“戴着吧,虽然勋章不一样,但我和他的五角星是一样的,我们一起保护你。”
他松了手又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植初,我知道因为我是军人,你和我在一起会有很多的压力,但不管未来有什么在等着我们,都请你,一定不要后悔和我相遇。”
周围万籁俱寂,他这一句便格外清晰,声音不断在她耳边放大,郁植初心里的某处柔软毫无预兆的被他触动,泛起层层涟漪,很深很黑的地方,宛如照进了一束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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