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恐惧(1/8)

    江沅站不起来了,他此刻也不想站起来,就只想趴在冷冰冰的地上哭泣,一直哭下去。他想不通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要不是脸上的疼痛还在,他都要怀疑这不过是一个未醒的噩梦。突然出现的生父,离开的江辄止,甩在他脸上的耳光,这一切怎么就发生了,怎么会是真的呢?

    他哭得双肩不停地颤抖,眼泪都洇湿了地,更有一种刻骨的冰冷。他呜呜咽咽的,哭到不能自己的时候肩上忽然多了一层温度,是滚烫的手心,也要熨热他的皮肤。

    江沅悚然一抖,他忽然来了力气,就为了避开这个人。

    “你走开,走开!”他只顾喊,可嘴巴才一张合又多了一种钻心的痛,江辄止那一巴掌真的下了死手,他嘴里都是铁锈的腥味,牙齿刮的口腔里的嫩肉更疼。他更伤心了,爸爸竟然真的下这么重的手打他,爸爸一直都是那么精心地爱护他,现在这个萧进一来,这个所谓的生父出现,他就彻底变了。

    难道以前的好都是假的吗,只为为了对萧进的交代?

    被甩开了手,萧进的脸上也是一副萧瑟,十分的痛心。其实在来之前江辄止就给他做过思想工作,他说沅沅之前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还在,现在你不管用什么方式出现沅沅都会接受不了,他一定会哭会闹,会喊着不要这个爸爸。但他始终都是个孩子,又从小被宠着,要什么给什么,才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萧进要是想认回自己的孩子,那一定要更包容些。

    萧进认真地听着,把每一句都记到心里。可纵使都记住了,亲耳听着日思夜想了这么多年的儿子诅咒他去死,还是真的太难以接受。

    他现在才觉得后悔,无尽的悔恨灼痛他的心。他不该让江辄止瞒得那么滴水不漏,哪怕透露出一点,就是他的爸爸还在,还在每天盼着和他团聚,也许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他的亲生儿子,却完全把他当成一个恐惧的陌生人,对他只有避之不及的厌恶。

    萧进的声音生涩:“沅沅。”

    “你走开!”江沅还是在哭,极力只想避开这个人的触碰。他还站不起来,只能哭着蜷缩在角落,那把被他带着一起倒下去的餐椅成了他的屏障,躲起来哭的样子可怜无比,萧进心头的苦意更甚,只能后退着出去。

    电话几乎是掐着时间打过来的,萧进一看屏幕上的来电,果然是江辄止。

    萧进按下接听键,可对着手机,两边都是一阵阴郁的沉默。慢慢的,还是江辄止先开了口:“沅沅怎么样了?”

    “还在哭。”萧进叹息着,“根本不让我靠近。”

    江辄止哑着声说:“是我的责任,这些年一直太惯着他,养的他无法无天的性格。”

    “不是你。”萧进立刻打消了他的自责,“这么多年,多亏了你沅沅才被照顾的这么好。”

    在这之前萧进仅仅是看过江沅的照片,照片上的男孩清隽明朗,面向镜头无忧无虑地笑着,又亲密地依偎江辄止在身边,每一点肢体和眼神都写满了依赖。可再高清的像素也解不了萧进的思子之情,今天终于看到了他,他朝思暮想的儿子,比照片上还要清秀,他的眉目间好似凝着江南的水乡,整个人都是清澈污垢的,他真的被照顾的很好。

    又沉默了一会,江辄止才继续道:“沅沅从来没受过什么挫折,他现在一时还接受不了,你慢慢跟他相处,他总能明白的……你才是他的亲生父亲,父子连心。”

    父子连心,这话真的是让萧进心里更苦,这场期待已久的见面比他之前料过的还要糟糕,俩人都没什么心情再谈下去,江辄止最后只说,以后有关沅沅的事都可以来问他,他会尽量帮助父子俩修补这多年的隔阂。

    萧进知道他是真心的,却又难免觉得觉得心口堵塞,儿子对江辄止的心,哪怕是分出一半给他也好。

    他只能守在客厅外,根本不敢再靠近儿子一步,里面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不停地揪着他的心。

    江沅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他最后看一眼客厅的入口,他多希望江辄止不忍心,他很快就会回来,然后带着他一起走。

    他的希望一点点落下去,他哭的眼睛都疼了,可这次无论他怎么哭,怎么心如刀割,江辄止也不会再来安慰他了。

    外面没有江辄止,只有那个陌生人,那个可怕的男人。

    他咬着牙不敢动,忽地又响起那人的声音:“沅沅,爸爸先出去,你不要闷着自己。这个房子,你看看好吗?爸爸都是按着你的喜好布置的,还有你江叔叔,他也出了不少力。”

    江沅才刚平复下的心猛然更痛,简直就是往他的心口扎刀,扎得鲜血淋漓痛不可遏。他实在无法想象江辄止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跟萧进布置这房子的。原来他早就在准备自己的离开了,他迫不及待地要把他推开。江辄止就这么不想要他吗,他的责任已经尽完了,于是现在把房子粉饰一下,做他最后的礼物。

    江沅又开始抱头痛哭,往前回溯,从萧进出狱的那两个月开始都是江辄止在为他的离开做准备。现在一想原来在暑假里江辄止都不是单纯地只为了躲开他,他一定是见到了萧进,然后他们两个就开始计划一切了。江辄止会不会感觉松了一口气,养子对他吐露了那样大逆不道的心思,他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而这时候他的亲生父亲出狱了,终于有了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每一天每一秒,江辄止是怎么瞒着,是怎么暗自准备,又是怎么选好了在今天带他离开,一切都是在计划着扔掉他,其中随便臆想出一点细节都能让江沅泣不成声。爸爸就这么厌恶他,厌恶到这种程度了吗?

    远处有萧进的叹息声,然后大门打开又关上,只余江沅一人了。

    江沅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他抽噎着去找自己的手机,他飞快地找到“爸爸”那个名字,再怎么心痛难耐也不肯死心,他还想问爸爸,他一定要听爸爸说。

    他拨过去,只是机械的嘟嘟声,久久都没有人接。江沅的眼泪啪嗒啪嗒地直掉,再拨一次,这次就直接挂掉了。

    竟已经在躲他了,江沅绝望的同时又生出一股倔强,难道江辄止打算一辈子都不接他电话,都不见面了吗?

    他猛喘了几口气,找到水池洗了一把脸,把满脸的泪痕都洗掉了,又带着一双哭红的眼睛往外跑。

    走出这个房子的时候还很紧张,生怕萧进其实就在门口。江沅看着没人就赶紧冲进电梯,到了楼下就跑。他讨厌这个房子,讨厌这个小区,他要回到他的家里去。

    他跑过的就是江辄止才给他指点不久的路,而就在几个小时前他竟还是无所谓的心境。江沅拼命忍住泪意,跑到大路中很快招了辆车,飞快地一路朝着他的家驶去。

    下车就是熟悉的风景,他不知道走了多少次,看了多少次的小区,现在却全部刺到他心痛。他一鼓作气地跑过来,现在却又瑟缩着犹豫不决。江辄止在家吗,江辄止还想再看到他吗?

    他晕晕乎乎,每一步都走得如坠云端的,好不容易又站到了家门口,这道金属色的防盗门都在他面前释放压迫。江沅试着把手指按在指纹锁上,“滴滴”的声音,还能打开。

    “爸爸。”他又怯了,对着打开的门缝喊他,却不敢进去。

    “爸爸。”连着叫了好几声,他确定江辄止不在。

    门开着,江沅也不进去,固执地在门口等,他一定要一番。

    萧进又捏他的脸,还搂着儿子又亲又贴,他现在越来越喜欢抱着儿子亲昵,还要唾弃一下以前的自己,怎么会觉得父子间不能太亲密,父子间怎么就要规规矩矩的只是说话给生活费。那都是普通的父子,哪像他跟儿子分开了这么多年,小时候错过的都要现在补回来,所以爸爸抱小孩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笑闹着又把他抱到了腿上哄,江沅被他捏脸捏得人都烦了,就要甩他的手,房门口却突然地响起一个声音:“怎么都躲在房间里,跨年夜要这么过?”

    江辄止正笑着站在门口,他的一边肩膀抵在门框上,唇边的弧度有几分僵硬,又催促俩人出去:“进哥,我一个人可对付不了一桌的菜。”

    萧进又搂了江沅一下,极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把江沅的头发都揉乱:“这小家伙又闹脾气,小孩的心思就是不好猜,这不刚哄好。”他还要动手把人抱起来,但被江沅挣扎开了,萧进是笑得更宠溺了,“看看,你江叔叔都急了,我们出去。”

    江沅脑袋昏昏,被江辄止这样看着,他心里一下全乱了,脸上烫的吓人,只能被萧进牵着手,跟在他身后默默地出去。他似乎没有听到江辄止离开的脚步声,经过门边的时候他才鼓足勇气抬头看了看,江辄止正好转过身,跟在他身侧一起出去,同时他投下的那一眼,转瞬即过,冰冷的没有一点笑意,好像一根锐利的刺,直直地扎进了江沅的心口上。

    江沅都呼吸不上来了,连恼怒都透着股无能为力,江辄止怎么能这样看他!

    他魂不守舍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两个男人都在厨房里,厨房小,被两个大男人的身影完全占据。他们在一起择菜,切菜,配合的一步不错,厨房里充斥着俩人忙碌的声音,其余的话也不多说,江辄止没有像以往那样追问江沅最近的生活,萧进也不急着炫耀,反正江辄止刚才也看到了,他现在跟儿子到底有多好。

    窗外有隐隐的鞭炮声,这才把节日的气氛传进了这个家一点。眼看着天已经黑透了,热气腾腾的饭菜香飘进了客厅,萧进在叫他了:“宝宝,过来吃饭。”

    一想到要跟江辄止坐在同一张桌边,这回不会觉得期待了,反而心像被抽紧了似的难受。从他进门到现在自己还没叫过他,那等坐下了该怎么称呼他?江爸爸?江叔叔?

    就在这餐桌边,江辄止逼着他认亲,他不肯,江辄止就打他……

    还没吃饭,江沅的嘴里已经涌满了苦味,他抬眼看不远处的餐桌,又想这不就是江辄止期待的吗,要跟他爸爸相认,那就做给他看。

    萧进早把自己身边的位置空出来了:“宝宝,坐这里。”

    江沅马上听话地坐下,先亲热地叫一声:“爸爸吃饭。”

    萧进愣了愣,斜眼一扫江辄止就知道儿子今天的异常,他也配合着抬手抚了抚江沅的头发,依然是满眼疼惜。

    叫完了“爸爸”,又转向江辄止,好歹是把满心的伤痛忍住了,规规矩矩地说:“叔叔也吃饭。”

    然后才不管那俩人怎么看他,自己拿了筷子就闷头吃。

    只是静了几秒,桌上就开始了筷子跟碗碟的碰撞声,江辄止是咀嚼了两口之后才慢悠悠地说:“我来之前还担心,现在没事了,你跟沅沅相处的不错。”又说,“就是亲父子才能这样,一开始沅沅还那么排斥,现在都已经分不开了。”

    萧进很开怀:“也是你说的对,沅沅这么懂事的孩子,当然知道谁真心对他。”

    江沅用力握着筷子,不想说话,只能狠狠吃。

    萧进又给他夹菜:“宝宝今天早点睡,这几天放假,爸爸明天带你逛逛。你江叔叔的商场不是在做活动吗,正好去给他捧捧场。”

    江辄止说:“哪里能让进哥你出钱,沅沅看中什么跟我说就是了。”停了一停又说,“你也放假了吗,不要节日补贴了?”

    萧进跟着显出一点自豪,声音是对着江沅的:“听宝宝的,他上次说让我换个工作,我觉得也是,我得为宝宝多赚点钱。”

    江沅这回肯放下筷子了,皱着眉向他:“我又没嫌你穷。”

    萧进那一脸不知道多开怀:“当然,宝宝最懂事。”

    窗外的烟花四起,夜越深了,聊的话反而越多,萧进还拿了啤酒出来,江辄止本来说喝酒了不能开口,萧进刚好趁机挽留:“就在这睡一晚,你睡我的房间,我跟宝宝挤一挤。”

    江沅的喉咙像是梗住了,两条腿都在发抖。他其实已经想到这个问题了,只是他真又说不清了,他到底盼着江辄止同意还是拒绝。

    江辄止还在犹豫,萧进又劝:“这房子本来就是你准备的,你就当在另一个家休息一晚,这有什么关系。”

    江辄止说了句“好”,终于还是同意了。

    隔了两分钟,萧进就很自然地引申到下一个话题:“刚才还笑这是你另一个家,多亏了你我跟宝宝才能团聚,现在你就一个人,我也担心你。别嫌我这个做大哥的多事,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江辄止快速地看了江沅一眼,果然看他的手在微微地发抖,他随口敷衍道:“结婚也不是说结就结的,我工作又忙,实在没时间去认识新人。”

    “所以现在不是都流行相亲吗?”萧进认真起来了,“你工作忙,回家了有个人照顾你不是更好。不然你一天到晚的一个人,我想起来都担心。”说着却是促狭一笑,“不过我想你现在的身份地位,红颜知己应该不少,可以收收心结婚了。”

    江辄止语气平静:“别说笑了,天天在办公室,哪有什么红颜知己。”

    萧进放下了筷子,叹气道:“如果你是因为照顾宝宝才一直不结婚,耽误了你,那我罪过大了。”

    江沅牙都快咬碎了,气得刚想说话,江辄止却截在了他前头,淡淡地说:“是我自己的决定,跟任何人都没关系。不说我了,你呢,没考虑过吗?现在都出来了,不想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

    江沅把碗一放,胸口闷得好像火烧:“没别的聊了吗,只会聊结婚。对,你们都去结婚好了。”

    失态了,却也说不下去了,朦朦胧胧的带上了哭腔,他全身的力气都散了,最后干脆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萧进首先急了,马上靠过去抱儿子,嘴里不住安慰着:“爸爸只是随口一说,宝宝不喜欢,爸爸就不说了。不结婚,爸爸不会结婚的。”

    江沅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理都不理,只管自己伤心地哭。

    萧进整个人都蹲了下去,揽着江沅的后背不停地拍,越发轻声细语:“宝宝,爸爸现在有你就够了,爸爸只想用一辈子补偿你,好好照顾你,爸爸从来没有想过结婚的事,爸爸绝对不会再对不起你。”

    他一再保证,江沅的哭声终于小了些,萧进这才站起来,抚着江沅的头发把他按到胸口:“爸爸跟你保证,从来没有想过结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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