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第9部_第十六章 贤内助一(3/5)
想至此张盛不再难过,他擦干眼泪,敞开房门高声嚷道:“天师羽化了……”
一阵哀声响起,张富、张广兄弟皆伏地痛哭。张卫刚驰马赶到,未能见兄长最后一面,立于中庭捶胸顿足。张盛再未发一言,他还有许多事处理,为了张家、为了教众、为了继承父志继续传道,绝不能耽搁。他收好印玺,揣上教旨快步出院门,信手拉过叔父骑来的马,纵身而上,连连挥鞭直奔王宫而去……
智士入局
其实并非只有“天师”才能做到心若止水,就在张鲁羽化之际,在距其不远的城郊,一座不甚华丽的宅邸里,有位老臣也正心如止水般开导自己的儿子,那便是太中大夫贾诩。
贾诩身份尴尬,以他“负罪”之身是不大可能融入魏国朝廷的。他本欲称病而退,曹操却不肯放,想了个折中之策,将其任命为太中大夫。这是个汉官,不属于魏国之臣。但曹操却叫他居于邺城,若有需要还会召他入宫问计问策,半隐半仕半臣半友,就算魏王的一个智囊吧。
太中大夫非寻常人所能担当,这位置虽无具体职责,却有二千石俸禄,通常是安置元老大臣或卸任三公的。虽然贾诩当年有“祸国”之举,但毕竟在西京当过尚书令、总揽朝政,担当此职也说得过去,再者他已年过古稀,如此高龄是该享享清福了。
不过贾诩却与程昱、娄圭不同,即便退下来也依旧如此。他阖门自守无所私交,即便曹操请群臣赴宴,十次倒有八次设法推脱。本人如此也就罢了,甚至连整个家族也被约束,族中男婚女嫁不结高门,喜寿之事不请宾客。他长子贾穆快五十岁了,至今还在许都当个散秩郎官;长孙贾模都二十多了,仍没有入仕。他虽居邺城,宅邸却选在城外偏远之处,房舍简单也没多少仆僮,家中事务皆赖幼子贾访打理——说是幼子,也三十多了,还是白身呢!
贾访整日服侍父亲衣食杂务,倒是格外孝顺,不过这种日子何时能熬出头?眼看父亲一天天苍老,自己前程堪忧,虽说家底还算厚实,但读书便欲成就功名,不敢说建功立业,总得入仕进取吧。而且贾访又是幼子,不似长兄日后能继承父亲侯位,想要融入魏国必要借父亲之名四处结交。可眼下莫说拜会朝中群臣,家门都不出,今晚魏王遍邀老臣,父亲又推脱不去,长此以往如何是好?他踌躇再三,终于把这些话挑明,软磨硬泡讲了一晚上,父亲依旧不为所动。
夜已渐深,贾诩又只点了一小盏灯,更显得屋里黑黢黢的。贾诩微微驼背,坐在阴黑之处显得老态龙钟,双目注视着灯芯,说起话来慢吞吞的:“今朝座上客,他年阶下囚。似毛孝先那等随王创业之人尚难得善终,老父怎能不知谨慎?我并非魏王旧臣,且负祸国之名,又因宛城之事害其嫡子,避祸尚且不及,岂能叫你四处游走。”
这话贾访已反反复复听他说了无数遍,早有些烦了:“父亲之言固然有理,然兴家立业当慕进取,闭门不出也非长久之计。”
贾诩甚有耐心:“今大王立嗣未明,邺下攀附世子者极多,稍有不慎贻害无穷,以你这般才智还是远离是非好!”
贾访听父亲不看好自己才智,心中不服又不敢顶嘴,却道:“万事有失必有得,孩儿也不求幸进,即便结交几个朋友也好。”
贾诩冷冷一笑:“仕途中人岂有推心之友?中庸守业才是正道。”
“唉!”贾访自知辩不过更拗不过父亲,唯有苦笑,“我贾氏虽出身凉州,却也是世代官宦。祖父(贾龚)曾为大汉轻骑将军,您是太中大夫,想不到今止于此,父亲这般墨守,我兄弟无出头之日,恐怕今后注定难有作为了。”
贾诩轻撩眼皮瞅了儿子一眼:“世间之事并无注定。今日尚不能度明日,又安能度子孙后代?谁知将来会有何际遇呢!人之成败皆在见机而动不违天时,何言注定?为父幼时只不过是想循规蹈矩,效力朝廷,以正道辅佐君王,哪知辗转半生,竟走到今日这般田地。世事难料啊……”说到此处他空洞的目光倏然变得炯炯有神,仿佛回忆起昔日辅佐李傕、张绣的那段岁月。
贾访还欲再言,忽听房外传来脚步声,一个仆人隔着纱帘禀道:“有客拜访。”
父子俩对视一眼——家中极少会客,这么晚会是谁?
贾诩摆了摆手,贾访明白又是老规矩,朝外嚷道:“天色太晚,请他改日再来吧。”
“只一主携一仆,那人说出城不易万望海涵。”
“究竟何人?”
“那人未说,有名刺拜上。”
贾访打着哈欠走到门口,只把纱帘掀起道缝,接过青竹名刺,天色太暗瞧不清楚,又踱回灯前:“沛国谯县五官中……”只念了几个字便不敢往下看了。
贾诩也不再听下去,七十岁的人竟不靠搀扶一猛子站起来,高声吩咐:“掌灯!更衣!迎客!”
贾访也跟着忙起来,不多时几十盏大灯点燃,把原本黢黑的宅子照得白昼一般。贾诩似乎变了个人,精气神儿也来了,换了件簇新的长衣,带着儿子一路小跑迎到大门,一揖到地:“不知五官将驾到,有失远迎当面请罪。”
曹丕比他还客气:“不敢不敢,搅扰前辈休息,晚生罪该万死。”
贾诩憨然笑道:“将军不必多礼,请……”
“多谢。”曹丕一人进了贾宅,朱铄却守在门外东张西望。
贾访在前领路,引至堂前亲手挑起纱帘;贾诩在后殷勤想让,与曹丕携手入内。堂上七八盏灯明晃晃耀眼,曹丕未落座便道:“天气实在忒热,还是叫仆人把灯撤去吧。”
贾诩笑道:“将军乃是贵人,岂有在阴暗之室接待贵客之礼?”
曹丕故意撩了撩衣衫:“那就叫里里外外的仆人先退下吧,人来人往实在热得很。”
贾访不敢怠慢,忙挥退一切从人,回头刚想招待曹丕用些果品,却见这位五官中郎将竟给父亲跪下了!贾访赶紧一掀纱帘,也躲出去——人出去了,耳朵没走,隐在廊下一边把守一边偷听。
贾诩似乎早料到此举,不待曹丕双膝落地,已牢牢抱住:“将军不可如此,折杀老朽了。”
“贾公救我!”
“将军何出此言,有话起来讲。”
曹丕诚惶诚恐:“今丁仪等屡进谗言,欲使我失宠于父王。晚生年轻智浅万不能御,望贾公垂怜相助。”
“此乃将军家事,老朽不便干预。”不论帮不帮,这姿态是务必要摆的。
曹丕却道:“他等所为实是祸国之举,戕害忠良、荼毒社稷,又岂止是家事?万望贾公相帮。”这话是他早筹谋好的,把谋储之事与戕害忠良挂钩,这就名正言顺多了。
“老朽年迈,况非大王旧臣,实在无能为力。”
“贾公何必自谦?魏国上下皆知您乃智谋深长之士,从军多年屡献妙计,虽退守闲职,父王依旧将您留于邺城时时问策,所发高论无所不从。今丁仪等辈相逼忒甚,晚生之势危若累卵,贾公难道见死不救作壁上观?”曹丕言罢又欲跪拜。
贾诩年事已高又怎搀得动他?无奈而谈:“将军不必如此,老朽蒙将军父子洪恩,听命驱驰怎敢不从?快快请起……”
曹丕一块石头总算落地,这才缓缓起身:“贾公肯助一臂之力?”
贾诩微微点头:“将军请坐。”
曹丕连连摆手:“不劳款待。今夜王宫设宴遍请群臣,这才敞开城门以供出入。我若回去迟了只恐城门关闭又生事端,不敢耽搁,只求贾公教我固宠免祸之法。”
“这倒不难。”贾诩手捋须髯,“愿将军恢崇德度,躬素士之业,朝夕孜孜,不违子道。”
“如此而已?”
“仅此而已。”贾诩拈髯而笑。
曹丕诧异地望着这位老臣——莫非他搪塞于我?瞧神情又不像。
贾诩知他犹疑,又缓缓道:“天下之事,以正处之,以奇济之。将军立身行道尽孝慎行,至于其他事……您就无需操心了。”
莫非他自有良策暗中助我?曹丕半信半疑,却施礼道:“贾公老成谋国智谋深远,实乃我大魏砥柱之臣,晚生不敢忘您老之功勋。”言下之意是说,你若真能帮我夺储,日后等我爹没了,我坐上那位子绝不会亏待您老人家。只是这话不能明说。
贾诩怎会听不出来?赶紧还礼:“我贾氏满门皆感大王与将军之恩。”
“天色甚晚不便叨扰,晚生告辞。”
“将军到此寒舍蓬荜生辉,恭送将军。”贾诩说着话拾起案头的名刺又递还给他。
二人携手而出同至府门,闹得外面的仆从直纳闷——这位犯什么病?大晚上来访,连喝口水的工夫都不到,怎么又走了?孰不知该说的已经全说了!贾访也赶紧从黑暗处溜出来,随着父亲连连作揖,恭送曹丕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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