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第10部大结局_第十章 曹(3/5)

    蹙眉半晌,忽然提笔写道:天地间,人为贵……

    只写了这六个字,曹操倏然停笔。

    荀纬、王象不禁对望一眼——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大王必是一时匆忙写错了。但臣子不敢指斥君王之非,两人佯作不悟。

    说来也怪,仲长统半日不言不语,看到这六个字却精神一振,抬起头,无比崇敬地仰望着曹操:“写得妙!接下来呢?”

    曹操茫然瞥了他一眼,不知为何面露苦涩,手腕轻轻颤抖,时隔良久竟发出一声叹息,继而稳住手腕写道:立君牧民,为之轨则……

    仲长统一见这八个字,神往的眼光又黯淡了,也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

    曹操再不犹豫,奋笔疾书:

    天地间,人为贵。立君牧民,为之轨则。

    车辙马迹,经纬四极。黜陟幽明,黎庶繁息。

    于铄贤圣,总统邦域。封建五爵,井田刑狱。

    有燔丹书,无普赦赎。皋陶甫侯,何有失职?

    嗟哉后世,改制易律。劳民为君,役赋其力。

    舜漆食器,畔者十国。不及唐尧,采椽不斫。

    世叹伯夷,欲以厉俗。侈恶之大,俭为共德。

    许由推让,岂有讼曲?兼爱尚同,疏者为戚。

    (曹操《度关山》)

    一挥而就,曹操把墨笔往旁边重重一拍,王象立时赞道:“好!古人云,‘举网以纲,千目皆张;振裘持领,万毛自整。’大王以圣贤为纲,仁义掣领,倡爱民、勤政、尚俭之德,真不朽之业也!”他把这些历代帝王都曾宣扬,又由曹操临摹一遍的话喻为不朽,显然言过其词。

    荀纬见地更高一层:“墨子曰,‘兼者,圣王之道也,王公大人之所以安也,万民衣食之所以足也。’又曰,‘圣人之所以济事成功,垂名于后世者,唯能以尚同为政者也。’古者儒墨皆为显学,却若泾渭参商。大王以儒化墨,合两家之精髓,实是难得。”

    曹操捏着眉头,似是完成一件极为耗神的差事,疲惫地摆摆手:“寡人想静静,出去吧……”荀王二人知他近来愈加喜怒无常,赶紧收起书简施礼而退。

    “公理,你留一步。”

    “诺。”仲长统似乎早料到他要留自己,站在那里动都没动。

    空劳一世

    仲长统等的就是这一天。他知道曹操会找他谈话,调他来邺城为的也就是这一天,他也期望着这次交谈——因为他也和曹操一样,在这世上或许只有对方这半个知己。

    曹操否定天命,他也否定天命,称得起是知己。但曹操否定天命是欲破他人之天命,树己之权威;仲长统否定天命则是有感千古兴亡之轮回,欲究来世之盛衰。一个是意图问鼎天下的君王,一个是醉心世间教化的文人,完全是两条道上跑的马。从某种意义上说曹操仅是利用了仲长统和他的《昌言》,利用了抨击天命、忠君之说,但即便是这种利用也足以让仲长统感到慰藉。因为对于他这个出身寒门又独执异论的人来说,这世道太孤独,没人理解他,更不要期望什么赞许,二十年来他遭遇的只是冷眼和敌视;能有曹操这样一位君王重视他,利用他,在他看来已大喜过望。

    曹操并没正视仲长统,茫然低着头,似是疲惫至极:“记得十三年前寡人初定冀州,你论及袁氏为政之失,今日看来寡人为政比昔日袁绍如何?”

    “臣不敢言。”

    “但言无妨,说好说坏寡人无怪。”话虽这么说,曹操却未与他有一丝眼神交流,甚至有些害怕与他对视——天底下没人能比仲长统更了解君王和权力的真面孔,在他面前曹操毫无神秘可言。

    “诺。”仲长统深施一礼,缓缓道,“以在下观之,大王如今之政与昔日袁氏相比……五十步笑百步耳。”这话大胆犯上,却一语中的——如今曹魏之政已转而以世家大族为本,以儒家经学为教,与当年袁绍有何不同?只不过那些豪强大族还不那么猖獗,还不能左右曹魏国政罢了。

    “哼。”曹操苦笑一声,对这个答复毫不意外,“寡人生平最欲击败的对手就是袁本初,原以为官渡一战是非已分,没想到时至今日仍不能摆脱他的阴影。”

    “不过……窃以为大王与袁本初绝非同路。袁绍四世三公豪强之人,视黎民如草芥;大王却有悲天悯人之心。”

    “悲天悯人?”这话连曹操自己都不甚了然,“你是聪明之人,何必像那些俗吏一般恭维寡人?”

    “非是微臣谄媚。敢问大王,方才您所书那首《度关山》,为何开头要写‘天地间,人为贵’?”

    曹操的眼神又移开了,似乎不想提这个:“孟子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与人又有何异?”

    “民与人无异吗?”仲长统反诘道,“人者,万物之灵、天地之心也。而民……说穿了不过是圣君圣王统治下之人,即便说什么‘爱民如子,盖之如天,容之若地’,也不过是把人看作子民,君王自诩为父、为天、为地。须知人可以自出手眼,创亘古未有之业,行前人未行之事,开百家之先河,人能主宰自己命运,受帝王桎梏之民能办到吗?换言之,手握乾坤、树自家威福的君王能允许他们办到吗?”

    曹操默然不语——仲长统又一语中的了。曹操曾向往带给天下人安定、自由,立志远迈尧舜,甚至“恩德广及草木昆虫”(曹操《对酒歌》录),一切生灵平等,创亘古未有之大同之世。这么美的理想终究破灭了……现在坐在这里的不再是那个满腹热忱、以苍生为念的年轻人,早已蜕变为一个称孤道寡、家天下的君王。或许那梦想依然深埋他心底,但眼下他最在乎的是如何巩固自家权威,如何让这位子永远由自己儿孙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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