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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学的时候写作文,千篇一律地写“我的母亲”。

    被掩埋近二十年的罪恶,柳袁该得到应有的惩罚。柳袁好像就是很多人口中纯粹的坏人,当你明知一个人是坏人却不审判他的时候你就也成了同谋。我知道这是大多数人认定的道理,但不是每个坏人都会得到惩罚,也不是每个好人都有善终。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人”,人就是人,根本不分好人还是坏人,每个人都是好人,同样也每个人都是坏人。

    以前总听大道理说这个世界上的人分两种,好人和坏人。

    柳坊断断续续地哭了一下午,死死抓着我的手不放。

    忘了是不是这么写的,反正大概是这个意思。

    夜色彻底黑下来柳坊才靠着沙发睡过去,小毯子盖不住她全身。我弯腰把她从沙发上抱起来,胳膊穿过腿弯,没用太大的力气就能把她抱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抱她,甚至从我知道她当了小三之后我就再也没亲近过她,我们之间已经悄然发生了这种变化。

    “妈。”我被她说得也忍不住,眼泪往下滚。

    “不哭,小礼,不哭,都是妈妈的错。”柳坊不断地擦我的眼泪,拼命向我道歉。

    我接受柳坊的对不起,然后原谅她。

    我很怕我这么说周泊新会不舒服,他辛辛苦苦为我铺好了三条路,我要是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件事的话他就离我远远的,我要是知道了他也还有两条路给我选。

    “我……我不敢,不敢想那些事。最开始那段时间,精神不正常,不敢验是不是怀孕了,只想着怎么死。妈妈不是故意要破坏周轻罗的家庭,我没想害死周轻罗。那段时间我是想自杀,一个人在街上走,去咖啡馆喝咖啡,去游乐场,去看话剧,想把能做的事都做了就自杀……那时候遇见了陈志远。”

    柳坊喉咙里冒出来一声犹豫的音节,我看着她手指搅着裙摆,半天才问我,“是从你哥那儿回来的吗?”

    周泊新说他会想办法,但会想办法的不止他一个,还有柳家。倘若柳坊真的翻出来当年的事,柳家老爷子只会想办法保住柳袁。周泊新这才叫真的,搞不好会因此彻底得罪柳家。

    我写我的母亲:

    我当然也写过。那时候的柳坊算是个女强人,她在丽水苑的时候一般穿居家服,丝绸的睡衣顺滑,衬得她身材纤细姿态优雅。偶尔几次见到她工作的状态,长发在脑袋后面挽得服帖,一片黑色的深渊蛰伏在她脑后。口红是那种凌厉的红色,高跟鞋踩瓷砖的声音很清脆。

    “妈。”我靠过去,一条腿跪在地毯上,握住她的手,“这件事我把主动权交给你,如果你不想揭开以前的事,那我们永远都不提了。但我不会为了我喜欢周泊新跟你道歉,我没有错。”

    他说他不在意柳坊要付出什么代价,但我在意。他的世界只有我,我的世界却还有柳坊。

    柳坊又憔悴了不少,拉开门看见我眼眶里瞬间盈满了泪水。我很早以前就比她还要高了,我没注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俯视她,她却需要抬头看我,我知道一直仰着头看别人是什么感受。

    我知道不可能了,这么多年,我都长了这么大了。

    “又想死,但是当时你已经那么大了,我……不得不生下来,生下来你。”柳坊说到这终于敢抬头看我,颤抖着手往我脸上摸,“多好看的孩子啊。妈妈多少次想杀死你,但等我看到你那一刻……多好看的孩子,我的孩子。你多无辜。”

    “好。”柳坊也点头,点头的瞬间一颗眼泪没挂住,猛地坠下来,砸开。柳坊垂着头,冬天的阳光都不炙烈,寡淡得很,照在柳坊身上,她又开口,“小礼,对不起,是妈妈对不起你。”

    比起柳坊或许根本没有强奸的证据费尽周折不知道能不能将柳袁送进监狱,还不如当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逃避并不可耻,说逃避可耻的人只是并没有经历过那些想催着一个人去逃避的事情,就像柳袁之于柳坊。

    “我真的不知道陈志远是有家庭的,他一直说自己离过婚,现在是单身。知道我怀孕之后也是和周轻罗办了离婚才告诉我,我没逼过他,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我……我为了逃避,只能劝说自己爱上陈志远,那几年好像就真的爱上了一样。”柳坊佝偻着肩,额头枕在膝盖上,一耸一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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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逃避了十九年,她不可耻;起码在柳袁这件事上,她不可耻。

    柳坊拼命点头,眼泪不要钱一样一连串地掉,哽咽到我都快听不清她说什么,“你没有错,你没有错。对不起,妈妈不该说你有病,你没有病,你没有……”

    我点点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仅此而已。

    她安安静静躺在我怀里,需要我保护才行。

    妈妈是个很复杂的人。她在家里是天使,笑起来有浅浅酒窝,摸我头的掌心很热。在外面是恶魔,能打倒一切,冷冰冰。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勇气一开始就去告他强奸,这么多年了,不可能了。”

    她给自己找了一个康复中心,说处理完手头的事情过几天就搬进去,不再管我的周泊新之间的事情。要给柳袁的股份她也不会再给,全都给到我名下。

    “他对我很殷勤,我也不想活了,他带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要去……开房我也不拒绝。后来怀孕,陈志远以为是他的,我也天天跟自己说肯定是他的,尽量让自己爱上他,想试着继续活。但我心里始终知道孩子很可能不是陈志远的,还没生下来你的时候我偷偷去做了亲子鉴定,不是他的。”

    原谅是一件很难的事,他一定发生在接受之后。我接受了我的身世,所以我能原谅柳坊,而她永远都不能接受那件事情,所以她永远都不能原谅柳袁。当然,没人要求她原谅。

    -

    我依旧认定我是罪人,是怪物,是不堪的畸形。

    我几乎能想象到柳坊当时的状态,她现在都这么漂亮,年轻的时候一定更好看。年轻漂亮的美人儿却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被陈志远牵着线走,征服的快感在陈志远心里蓬勃而起,而柳坊根本没看清过这个人是谁,是美是丑,多大年纪,是不是有老婆。

    就像全世界都压着我一样,我拼命在那个人身上找一点我自己存在的意义,但是总得仰着头,总得仰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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