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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犯过很多错,可他也曾经真心待过别人,也曾经有过无数善念。他曾经恨过父亲,但也曾幻想过父慈子孝,曾经想毁掉荣信,但也曾幻想过为它拼杀坚守,曾经利用过贺峤,但也曾幻想过跟他相伴一生。

    方邵扬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人,罪不至死的普通人而已。命运的推手将他这个穷小子从幕后推到台前,改头焕面,举步维艰。什么都在变,但他心里仅存的那点善念还在,那是为母亲、为贺峤,更为了他自己。

    墓地猛然间刮过一阵狂风,他仍然一动也没有动,静躺着,睁眼望着头顶这片漆黑的天。

    许久许久过后,全身都冻透了,他拿出手机给贺峤打电话。

    一遍又一遍。

    不通。

    “贺峤,接电话……”

    “接电话……”

    “我让你接电话!”

    手机在墓碑上摔得粉碎,他用掌根压住眼睛,痛苦到极致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

    醉得眩晕的头颅中走马灯一样重放从前的事,快乐的,难受的,在一起的,不在一起的。很多画面因为过去一年反复回忆,反复梦见,像钢笔上摩挲太多遍的花纹一样,变得模糊不清。

    唯有那句“愿世事永遂你心”,一笔一划,一撇一捺,刻在他心口,风吹雨打,千锤百炼,见证过他的不在意,也见证过他对贺峤的感情生根,发芽,直至拔地参天。

    第62章 最后的告别

    贺峤是被敲门声叫醒的。

    一下床他觉得胸口闷,以为是起得太急,还没走到客厅就转身去卫生间,捂着胃吐出一小口血。外面敲门的动静越来越大,他应了声“来了”,打开水龙头将这些血冲干净。

    开了门,戎跃蹙眉看着他,手里还提着饭店买来的清粥小菜:“你要再不开门我就打算叫人来撬锁了。”

    “抱歉,刚才睡着了。”

    “从昨晚睡到现在?”

    见他脸色潮红,样子也有些虚弱,戎跃放下吃的就去拿体温计:“来量量。”

    “不用了,我没事。”

    刚说完这句他就差点栽倒在客厅。戎跃过去把他扶到沙发上,摸他额头的确没有异常,只能推测他这样完全是饿出来的。

    “这么饥一顿饱一顿,真难想象你怎么活到三十几岁的。”

    贺峤额前跟鼻尖凝着虚汗,面色苍白地笑了笑:“家里有阿姨。”

    “还能开玩笑,看来一时半会儿不用我抢救你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也变成了能开玩笑的关系。戎跃长叹一口气,觉得自己应该是前世欠贺峤的,否则怎么会在明知没有希望的情况下坚持这么久,还渐渐发展出许多革命友谊来。

    带着这一腔的无奈跟心疼,他在公寓照顾了贺峤一整天,晚上还做了顿饭。贺峤醒来时见他还在,有些抱歉地问:“你今天不用工作吗?”

    “跟同事换班了。”

    其实是身在外地的周培元特意打电话给他,拜托他过来看看。

    “狗我帮你遛过了啊。晚上我也带你出去走走,老闷在家里算怎么回事。”

    “嗯,我去给悟空加点水。”

    贺峤穿着拖鞋在家里慢慢走动,鞋底跟木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声音。戎跃一边听一边觉得很舒缓,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一种两人在过日子的感觉,赶紧摆了摆头让自己清醒一点。

    其实想一想,他没见过贺峤在公司的样子,也就等于没见过贺峤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的那一面。在他眼里贺峤一向是清高自持,同时又脆弱敏感的,像株开在悬崖峭壁上的雪莲,美得令人不忍玷污。至于这株雪莲什么时候才会属于自己,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洗好碗擦净台面,发现贺峤在阳台站着。他走过去:“在看什么?”

    贺峤没有立刻转头,目光透过玻璃看向外面越来越深的夜色:“快下雨了。”

    青褐色的天空密不透风,浓云在下方无声翻涌。

    两人肩并肩,不约而同地看着远处,戎跃余光带过贺峤。

    贺峤穿着普通的棉质灰色家居服,扣子是白贝母的,下颌那一截线条很流畅,人很消瘦,双眼比夜更凉。

    越是濒临破碎,他的眼越有神韵。

    推开窗,潮湿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风声也很大。贺峤轻轻打了个寒战,全身毛孔遇冷,如同蜕过一层皮。

    戎跃说:“你的精神看起来很差。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昨天的事?”

    昨天发生的事他也听周培元说了,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大体明白这是贺峤跟方邵扬之间的一次激烈角力。

    “说老实话,我没想到你会对方邵扬下重手,毕竟你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

    “其实我也没想到。”贺峤看上去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不过做都做了,没什么好后悔的。”

    他深吸一口气。

    “单纯为了报复他?这不像是你的所作所为。”

    当然不是。

    他只是觉得父亲说得对,一个人的人品永远是第一位的。方邵扬今天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他,明天就能够做出其他没有底线的事。大海航行靠舵手,舵手的方向都是歪的,巨轮又怎么可能抵达正确的港口?总有一天荣信这艘巨轮会因为方邵扬而倾覆,而他不愿成为帮凶,仅此而已。

    可他却说:“就当是这样吧。”

    “哪样?”

    “我在报复他。”

    戎跃扯了扯嘴角:“为什么你听上去好像开始自暴自弃了,觉得没必要跟我这个笨蛋多费口舌?”

    “不是……”

    “好了,我开玩笑的。”艰难的解释被一个笑容抹去,“出去走走吧?吹吹风也好。”

    —

    换好衣服出门,戎跃没开车来,所以只能开贺峤的那辆。

    因为眼见就要下起倾盆大雨,街上人不多,路两旁的大树被风吹得轻晃,华灯依旧的临江显得有些萧索。

    戎跃把车窗降下一条缝,浅浅的泥腥气吹进来。到了江边,雨还在天上憋着,浓重的乌云黑压压一片。

    车停稳。

    刚走到堤岸边,贺峤身上就多了件外套。

    “小心别着凉了。”

    回头,见戎跃眸色深沉地看着他。他说了声谢谢,转身扶住白色的石筑边栏,继续望着冰凉的水面出神。

    董事会已经过去三十多个小时,因为手机没开,所以他的世界安静得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他不知道方怀业已经大摇大摆地搬进董事长办公室,不知道外面的媒体吵得天翻地覆,更不知道方邵扬在鹤鸣堵了他很久,没堵到人又转去公寓楼下,十多个小时没换过地方。

    他什么也不想知道。

    身上披的这件外套是他自己的,不过刚才戎跃穿过,隐约染了些消毒水的味道。他把衣服拢紧,嘴唇有些发白。戎跃想了想,转身抱住他,神情孤注一掷:“还是冷?要不上车去吧,别在外面站着了。”

    他没有挣扎,一点多余的力气也找不出来。身后的人受到鼓励,双臂微微收紧:“我这样抱着你,你会觉得不舒服吗?”

    他不说话。

    戎跃低头扶住他的脸,凑近凝视他:“嗯?”

    还没来得及避开,脸颊就被吻住了。戎跃轻轻吸气,沾了一下旋即放开,盯着他没有进一步动作。

    他侧开脸,湿润感若有似无,心里只觉得很麻木。

    “这个反应是不是说明你心里有我。或者我换一种说法,起码你不讨厌我。”

    贺峤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的五脏六腑都被一种无力感包住了,目光没有着落,双脚立在那里没有可去的地方,只想找一处僻静地方将自己埋起来。

    心底茫茫然,似悲似喜的感觉还没散去,脸上就落了许多冰凉的雨点。戎跃急忙用手撑在他头顶,护着他坐回车里。

    “这雨说下就下,看样子还不小。”戎跃想把他身上沾了雨的外套脱下来,手刚一碰到拉链就被人握住。

    “我自己来。”

    戎跃感觉到他的抗拒,顿了片刻后很郑重地问:“你很讨厌我?”

    贺峤慢慢摇头:“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封闭自己。从头到尾错的都是方邵扬,你只是做了你觉得正确的事,为什么要这样自苦?”

    “我只是不想再让你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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